算是一个总结吧！
整理了年来年创作的一部分诗歌
满意的，不满意的
才发现，原来自己
还是有的没的写了好些东西
——毛拾贰——
（篇幅略长，点开歌曲食用效果更佳）
▍雪落下的村庄
“雪再下大一点，我们就煮牛奶”，外婆说
所以没有什么比雪更有温度了
我在火塘边埋头写诗，写的诗
已经足够让雪落满村庄了。一些雪
沉入烟囱、池塘，消磨着自己
这个村子太久没人打理了。我唯独
在拥抱一场雪的时候才摊开双手
一些雪在掌中融化，经历瞬时的历练
一些雪落在外婆的银发上，她把自己
交给年迈的风雪打理。她了解雪
她了解雪如了解自己年轻时候的生活
要是顺着风雪来的方向，多看一眼村庄
哪怕只一眼，定能看到她交出的容貌
定能看到，她在一个雪天煮好了牛奶
焦急地等待着我的降生
毛拾贰｜.5.22给外婆
▍牛轭湖
Ⅰ
翻越浅滩之后，溪流变得宛转起来
冲积扇双膝向前补偿了荒芜
凸岸裸露的岩体，举起被浸泡透彻的苔
草木幽深，有些植物叫不出名字
不同种类的蛙在河流低处幽深地活着
蛙鸣声在石头上裂开、虚张声势
十里出山泉。夜晚我总爱捂着耳朵
对峙一条河的清浅。父亲的呼噜声
摆过支流，被流水扛到山麓
仿佛就是在哪里，他的躯体停止了枯黄
Ⅱ
时间在草叶上落成了一个逗号
牧人将腰木横放，推至心腹
鱼虾与沙砾在湖底写满了对话
“不能在弹丸的世界，活成了一颗细小的沙砾”，父亲告诫说
我外出求学那年，半条河水解电站之渴
另半条移交到了开发商手上。一沫滩涂
后来的后来，我都这么定义湖泊
许多年后，我在地理书上见到了那滩涂
“原来它叫牛轭湖哇”，我惊奇的叫出声
插图多么精致，脊背伛偻的河流
又将我勒回了那个纯真的年代
毛拾贰｜.4.25
▍一条穿过所有点的直线
摆过垭口的人家，然后荡在了坝堤
一条蜿蜒的河流穿过倒下的童年
一条河流割伤了江边的树木
十岁将近，河流上游总是在下雪
这么一回忆，十一岁的上游又开始下雪了
一些雪落在了江槐的肢体
另一些嵌入江中，融化了半个童年
后来的童年总是关于一些雪
鹅卵石绝迹，雪纷纷失去圆润的背垫
那些被我扔进河里的石子
通通发出乞求的回声。那条河叫雅砻江！
再后来，我的童年就像那条河
在地图上瘦成了一条穿过所有点的直线
▍雨滴上的人间
Ⅰ
在去取快递的路上，一滴雨
轻易敲开我的嘴唇。它好像
读懂了人间的湿滑，下落有点儿晃
一滴雨将瓷质的人群盖住
反而欲盖弥彰。雨中的人群各自溃散
一位中年女子试图穿过雨水自保
她飘过街道，向雨声深处奔去了
背后的雷声擦亮了整个街道。雨滴上
一切都是颠倒的！低处的灵魂从高处降下
自由落体，无关乎轻重。一滴雨
就是这么打发人世间的
Ⅱ
回来路上天放晴了不少。含羞草
垂钓起不少露珠，雾被反锁在山头
我听见麦田里的收成重重的滴落
终于，缝补一滴雨的努力没有白费
被雾割倒的植物与雾同呼吸
迷路的人，面对的是一场虚无
一滴雨的虚无就是人世间的虚无
一个蹬着三轮车，在雨中送快递的人
在二拐道，认清了袭击他的风雨
二道拐的轨迹就是他一个人的轨迹
路边商贩、地里的农民、扫石子的环卫工
在雾中被无限缩小，之后逃离了视线
雾中的远离是另一种靠近。此时的人间
只是一滴雨颠倒过来的
Ⅲ
一场雨下来，我竟羡慕
一滴雨的圆满。抓一滴雨厮磨
仿佛就抓住了柴米油盐的生活
雨滴上的生活是咸的，我在雨中尝过
从雨中的背影联想到一个人在人间的遭遇
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一滴
生而具有代表性的雨点
原来，我只是羡慕人世间的圆满
毛拾贰｜.5.17夜
▍绿皮书：苦难的胎记
男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水果摊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挑了一个
没有褐斑的苹果。随手
在衣服上擦拭了几下
之后痛快的咬下，他咬得很甜
我生怕，甜坏他的牙
我想，要怎么披星戴月，才能
痛快地对着月光饮下尖锐和甜蜜
干了不少体力活，烧了不少血
对着病入膏肓的骨骼，喝不少草药
这是他的生活！他紧咬着他的生活
明明是他，死咬着生活不放
可为何我的舌苔也会不自觉泛苦
我们都在向生活取证，可说真的
我还是不会证明“我，是我”
本人不能，那户口簿、身份证、学生证
此等身外之物它们能吗？就像他
一个苦出身的孩子，用二十年时间
去洗脱背上的黄土。谁能证明
他洗掉的是泥土，而不是苦难的胎记
毛拾贰｜.6.14夜
▍少年
要在蒲叶上，誊我的诗
才能读懂了叶尖的空旷
要守在我各个关节的骨缝里
提醒我，往更美好处生长
生命中要有几件不可复制的东西
像躺在河滩上，不可复制的光滑石头
我用鲜花描绘你夏日的面孔
描绘你身后万千河流的去向
我将善待自己的脾气，像善待
一条河流、淹没在江涛声中的船橹
一定要去有你的人间看一看
我爱着的山川、河流，雨雪晴日
我爱着的那个不改脾气的你
毛拾贰｜.8.1
▍太阳
又是阴天哇！见不到第十个太阳
诗句湿气很重，重到随云雨自由滴落
麻雀跃上屋檐，屋檐便有了自己的界限
阴天本身也是一层界限的本身
装水的木桶溢出关于水的物语
向我诉说前九个太阳的沉溺
唯一剩下第十个太阳。像阴天的烟囱
通往云层之上，盛满尘世焰火
而我正在世间找一个，在阴天
看到了第十一个太阳的人
毛拾贰｜.6.14
▍静谧时刻
静谧时刻，羊群在风中回味甘草
母亲蜷缩花椒树下，割取茂盛
万物的生命在黄昏中接近某个支撑点
云雀腾空，翅膀与余晖相互摩擦
一种静谧之间的相互交换
我们眼中的黄昏是神秘的启示录
也是光阴造访意志的产物
如果能够把握好黄昏，把握好
万物荣枯的分寸。就能在七月
伴随向下俯冲的果子
捕捉到夏日流失的影子
毛拾贰｜.7.2
▍牧歌
我竟从一头牛的哞叫中听到了某种共鸣
牧草经过它的牙齿、舌头、食道
最后变成牛奶。我竟从一盅新鲜的牛奶
嗅到了初生牛犊的气味，无独有偶
这盅牛奶使我最先与严冬划清了界限
圃子里最后一捆枯草，诉说着清幽的倒叙
一阵春风医治好了植物的痉挛
牧人就在那风中，收集散落的干草
然后将落单的牛犊送回圈定的草场
一望无际的牧场并非时刻静止不动
只要青草稍微挺起身，就有牧歌
伴随着马头琴的音色
顺着青草的长势伏倒了下去
而在马蹄之下，没有失意的绿
跳动的绿、跳动的蹄。只要
马背上的草原是动态的
风中起伏的生活怎么可能静止不动
毛拾贰｜.5.26
▍猎吠记
你对着向晚的小径，狂吠的诉求
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探索、埋下骨头
为风声留眠。谁最先望向风的深处
谁就会最先将身份隐秘在风中
我相信，你能看见所有隐蔽起来的事物
主人洒落的酒和醉卧在杯皿上的倒影
在你的眼中，没有轻重之分
你在饥饿面前保持安静，唯独
在主人离桌后狂吠不止
不要将沉默的喘息放进人类的酒杯
没有人会因为洒落的一滴酒而悲伤
嗯，不要在主人面前低眉了
我带你出去遛弯儿多好啊
毛拾贰｜.7.8
▍雨中书
为了避雨，我踏进了一家
深色布景的书店。并混入了查阅的人群
停在米沃什的诗集前，我确定
此时的我是保留了部分感性的
就同那些翻阅潮湿的人一样
在雨天，拥有潮湿的心境
用一本诗集打开雨天的扉页
打开生活中，沉默着存在的意象
你看！我们背后拖着的长长街道
等雨停了，街道明亮起来
我从深色的背景中被剥离出来
走在坑洼的路上，我的脚印
会踩在不属于我的脚印之上
毛拾贰｜.6.31
▍七月
给七月，镀上光芒的嘴唇
于是言语就有了另一种暗示
河流的一端连接着有温度的脐带
另一端水荇参差，鸟鸣蘸着露水
我的母亲，就在这块干涸的谷地
分担着愈合瓜秧的苦役
这片土地种过洪流也种过粮食
只有在种粮食的时候，她才会哼山歌
所以她唱过山歌也是一种暗示：
“暖春播种，寒冬粮藏”
“身安则心悦，长寿则惠家”
曲调翻开柳叶桨，拖起
涛声涵养的森林和江风
而他的儿子，在河流另一端的我
在岁月洪流中，一遍遍默念出歌谣
——“哦，这是我在这片土地种出的文字”
毛拾贰｜.7.8
▍蜀雨谣
Ⅰ
整个下午，我都在追赶一场雨
坐在雨中写信、哼唱歌谣
和群山拥有同等净重的身躯
雨不停，可我觉得我该停了
不光是我。雾要停，河流要停
母亲也要停止衰老
整个下午，迈出的每一步都指向后方
Ⅱ
我停了。但雨千万别停
我要继续坐在雨中写信，写一封
比之前更长的信
要把腐烂的果实，重新寄给花朵
我还要望向江边的住处
我的母亲，正如一株安详的青椒树
端坐在河床，沉默地，结出果实
在雨中沉睡、试探深渊
Ⅲ
我背对着潮涨，向江水深处求救
冰冷的植物舒展形体，雨水
松开被雾气捆绑的木叶
一切都是母亲年轻时种下的
（包括她是我的母亲）
一切都是被蜀雨蒙在鼓里的花蕾
而这一生，究竟有多少花骨朵儿
可以不被雨水打落在河流两端
毛拾贰｜.7.19
▍信物
雨季于我，已算是一种契约
每到这个时候，故里山川
就是你捎给我的信物
我在山上摘梨、采松茸
用外婆自制的豆豉煮江鱼
我的鞋子沾满了故乡的泥土
我的鞋子再也没有洗干净过
起风了，我像迎风倒的槐木
缺失了向好的态势和秩序
我用大片蒲叶接住滴落的云雨
用翠绿的方式，给你回信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我把你的人生，讲给另一个人听
我说过悲伤，却没有说过因你而悲伤
毛拾贰｜.7.23
▍夏日行迹
早起的人起身垂钓露珠。用了一块
白净的火石，把清晨磨得锃亮
于是万物苏醒了。锯齿状的茅根草
在拔节声中甩干了身子上的露水
人们在南山耕作，满坡的豆子
滚落进幽谷。绿叶托盘上空无一物
我也开始动身了，昨夜的雨水
冲毁了去外婆家的路。我便一个人
觅得小径，一路捕捉夏蝉、松涛的回音
空山斜漏的阳光复照新泥的呼吸
没有一株植物认出了我。我把双手
在阳光下摊开，指缝间故里草木极深
大概是十五年前的夏日，也许更早
草木为伴侣。外公健在，骨子硬朗
他一个人到黄昏的屋后，安顿下蜂巢
一窝窝蜂蜜也许已经酿好，也许没有
那时候真好啊！跟着外公啃蜜
数露珠、深陷于夏日草木的清幽
“我的心就像蜂窝一样甜蜜而生动”?
注?：引自俞心樵诗句
毛拾贰｜.8.22傍晚
▍哑海
村中有一名老人，毕生未见过海
生前，他最爱向我打探潮汐、海啸
我把相册里的浪花照翻给他看
他泅渡的眼神，似乎在向我倾诉：
“海大抵是他未见世间的最后一面了”
后来，听母亲说，他儿子死在了海上
母亲从他的哭泣中，听出了潮汐声
而他一哭，天空就有大雨降下，好像
要把村庄淹没成海。再后来
他坐在那盏祖传的藤椅上，安详地
交还了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
据说，他出殡那天，暴雨下个不停
准备好的鞭炮全哑了。没有人说话
村庄果真快变成了一小块儿海了
所有人都在以一场雨为他送别
所有人，溺倒在一小块儿海中
好像真的哑了一样。只会用手势
向他人传递着死讯
毛拾贰｜.8.19
▍冥王星
矩阵运作，一块燃了将近八十年的碳
科学家精确计算了表面的温度、密度
盖棺论定。像地球上一颗不被理解的枳
被秋天冰冷地除名。“你不再是行星了
可你依然需要卡戎”，一个科学家坦言
星球质地坍塌。另一块类似燃烧的碳
将落在身上的陨石垒成环形的山丘
像远古占星学里的双生之兽
将人类的憾事，拽上一条枯萎的小舟
“看不见你的眼睛，我还要什么星星”
借助哈勃，一种现代化的观星之术
事实上，两颗矮行星之间的某种亲密关系
已被人类疑似厘清。还有一些沉默的元素
卡落起间，甲烷、氮冰，像是一块放大镜
使得宇宙的空旷处也显得拥挤不堪
“骨骼都是垒起的环形山”，每垒起一座山
就有一颗流星造访人类的居住史
黑夜很快就会降临。出于某种论定
科学家粗略估计了流星摩擦大气层的动机
而那些流星，粉饰夜晚的幻术
疑似银河另一端发出的求救之声
注：卡戎，冥王星的卫星，又名冥卫一。卡戎的自转和公转周期相同，而冥王星的自转周期也和卡戎的自转周期完全相同。所以，冥王星总是以同一半球对着卡戎，就好比地球和月亮一样，相伴左右，不离不弃。
毛拾贰｜.4.17夜
▍心形线
“年，斯德哥尔摩的街头
潦倒、终生未婚的，并非流浪汉
而是一位乞讨真理的数学家”
读到这里，参照教科书页脚处的图注
我在稿纸上，建立了一个极坐标系
心形构图、用描点的方式
绘出了一条空心的心形曲线
幸亏是我，绘出了这条曲线
而不是别人。如果回到当年
克里斯汀公主画出心形线的时候
笛卡尔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
毛拾贰｜.6.10
▍庄周
公元前年左右的苍穹之下
齐物的语法落英缤纷
流传至今的古籍一语成谶。“天之苍苍
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
蝴蝶考究庄周的小像。他乡裂帛
王孙贵胄诞生于北丘之上
无为而治，世界就真的会平衡吗
两千多年后，我也只能用唯物辩证法
告诉你运动是无条件的、绝对的
如果过于深谙古籍里的那些修辞学
雄辩与臧否之风，就会把世人
推上如履薄冰的平衡木
我自始至终都在平衡木上跳跃
“朝受命而夕饮冰”，万物平衡着无数规律
而当我第一次想写诗针砭，你却说：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生日
Ⅰ
梨花泛白，像是雪被困人间的虚设
绿色的野兽在新枝上完成了翻滚与降临
青苔独占了沙砾、河坝。河风料峭过山岗
手中的花瓣被鼓吹得毫无分寸感
早在三月的诗里，我就写尽了桃花
丰盈、肥硕，指点我即将增加的年龄
增加的年龄使我变得更轻，而今天
最轻的还是属我的身份
Ⅱ
事实证明，万物敏感而专擅记忆之术
被挖掘的几百只罗盘指向四月
五个音管教了几千只编钟
所有绑定了信息的APP记住了我的生日
但在如此复述中，我没有立致于专擅自己
有时逡巡，稀里哗啦，被文字和音乐感动
有时候伏倒在落日和风里
模糊了秉性与理想主义，有时切下棱角
试图圆润地逃进另一束光
并试图将这光以圆润的口吻告之世人
Ⅲ
“吹蜡烛吧，别发呆了”母亲说
冥想被打断。前一半哪是愿望啊
蛋糕白色的奶油依然是雪的虚设
考虑到前路且长，烛芯已快燃尽
“扑——”蜡烛圆润的灭了
生日轻于蜡烛。我确定
灭的是蜡烛，而不是生日
而未知的一切怎会如方才所述
圆润地大白于天下
▍我们在花间奔跑
一大片油菜花毗邻草叶淹没的村庄
大地被冠以金黄的肌理命名
在花间清晰地识别出泥土和四月
绿色的萼片上，单叶酷似心脏
一种馥郁的抒情。黄蜂晃过草木
在四月的目击下长出第一双翅膀
我们在花间奔跑，接触草色
在风中拨动吉他、吹奏叶哨和口琴
此时的你想起了父亲黄绸子一样的脸
暗香蓄满我们的田野。大多数时候
你都把花间残缺的草木认作那张脸
殊不知，我的脚步已浮到你的白鞋边
此时的我们，在人间稀有而完整
▍樱
四月的樱花掬着一场酩酊的相识
在枝叶间摇晃、被醉态惊醒
风吹送到我脸上，圈定了木制的时光
看呐看呐！那红白比肩的校服
不就是当时的我们吗？个个年少、飘摇
而我在操场目击了一只瘪气的篮球
那不就是我吗？像落樱，在低处
为一场花期提前圈定了三年青春
毛拾贰｜4.10
▍窗
沸腾的石灰水，对泥塑的墙面
处于烘焙之刑。往水泥里
掺入筛好的碎石和细沙
清奇的颗砾，就把一家人的柴米油盐
全部围堵在了固态的墙体之中
老屋翻修的一幕
多么像我所理解的生活：
自己砌墙、自己装上窗
不断往里掺入粮食、窖酒和丝织物
然后要穿过这堵墙，从里面关上窗
毛拾贰｜.7.13
▍闪电主
——致尼古拉.特斯拉先生
发作的球状闪电，如一匹良驹
刺破云层。你口中皲裂的预言
使一个生而贫困的人无限接近了神
公式里的宇宙是爱因斯坦和薛定谔的
也是普通人的总和。你在巴黎疯人院
预见了自己去世的母亲，一场霍乱
和一位天才母亲的非正常死亡
更像是一种良知的敦促。你徒手
将遗嘱清单上的交流电专利撕毁
再造出，不属于那个时代的飞行器
向云层挥翅。圆锥形线圈碳化的树木
像是飘忽在自然科学界中的黑色灵魂
液体流速计、无叶涡轮、激光体
蝴蝶光，仿生学的一种。历史的齿轮
静止或迅速直线运动，我们不得而知
而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也被印在了
你嗤之以鼻的钞票上。谁又曾想到
你质地昏黄的晚年，活成一间小酒馆
死亡是留给人世最后一件拮据的事
毛拾贰｜.5.17夜
▍与一条河的血缘关系
Ⅰ
原始的肌理之下，河流各自认领血缘
有熊的部落、小麦和人类被征服的温饱
顺带解释了上一辈人的精神世界
自出生起，父亲就与河流定下了契约
那条河成了他一生的籍贯
在三十岁亲近婚姻，从血液里遗传荒芜
四十岁以后，亲人纷纷像河水一样流动
充当了自由的信使。浸泡松果、灌溉麦子
父亲倒下如松树，我们血缘难以相互识别
这辈人的余生充满波涛，那条河
涸辙不会单方面毁坏契约
我想除了粮食之外，那条河
是这代人精神世界里唯一的辩手
Ⅱ
渔人从河里打捞出一家人所必需的生活
骨子战栗，五官沉浊。血缘近乎藕断
一家人在敏感的家境里疯狂低语
在我出生那年，泥石流围困
村庄在襁褓中差点儿夭折
河水卷走了骡马，枯厩以冷清示人
残喘的光阴由祖父一人偿还衰老
土地降了温，被河流反复质问
谷物平籴，母亲晾晒的药材起了虫眼
祖父将肋骨归还给了河流和土地
自出生起，我就听不见那河水呜咽
而父亲，仅用两瓣树叶
就放大了祖父走之后的那个春天
Ⅲ
三辈之前，祖父和庄稼是失散多年的亲人
他们都与河流存有某种血缘关系
三代之前，父亲还只是一间毛坯房
停电的夜晚无事可做，烟袋丧失听觉
他就把自己，一点一点的剥落
过猛的秋天导致苍耳破裂
身体穿过栅栏，菜畦空瘦，豆萁夭折
一颗果实在远方成熟之后，自己收获
谷粒饱满，一家人味觉充裕。自那时起
因为一条河，我的血缘有了双重身份
▍疫中速记
一场雪触碰人间的方式如此特殊
路被封。是被一些形容白色的词语
小县城有人撞见冠状的热呼吸
说着，在火塘边白白溜走了一小时
这一小时关乎人类，以及
野生动物被人类追捕、充满惊险的大半生
剩下的几小时积雪封城
为数不多的雪照见了它们的余生
母亲口中闭门在家的时刻
适合祈祷、适合关心遥远城市的疫情
▍三月随记
三月，打开坐北朝南的窗户
它与太阳直射点的北移具有某种关联
故乡的瓦板屋和流线型的双斜面
钉子还在木板上绝望的挣扎
静物与落地的樱背对着我抛开凝视
食盐水可以提升整个胃的浓度
牲畜裸露的牙床，流失过
尚不能计算浓度的一生
山定子有追逐一颗果树的念头
邻居就在那颗枯死的果树上栓狗
根部的腐烂是它与人间达成的某种和解
我在三月继续保持幻觉和纵向的第六感
惭愧！我还在思考一颗玛瑙泥泞的前半身
与某个老朋友在路口告别
之后才想起那朵名叫枯萎的花
透明的事物在水中依然会爱着火焰
冻乏的河水施舍些水草
旷工还在山谷里炸石头
柳絮飘过植物界的地盘
洋葱表皮已经流行开来
外婆在灰色的土壤里找一根落地的针
而那根针，它就像是瓦缝中坠落的阳光
像是被风化了的黑砂石那样有恃无恐
三月，父辈打井的地方总是蚊虫盘旋
外婆的土皮草和碱石灰喂饱了低洼的湿地
绿洲自己对自己施舍些相濡以沫的干涸
南方夜晚收起了帷幕和再三叮嘱
三月，山有山的使命，水有水的使命
我不要一辈子写诗，我要写一辈子的诗
我的使命是去往长诗般的目的地
毛拾贰.3.7上午写于盐源
▍回到木里
Ⅰ
铃铛声均匀的打落在了格桑花上
巴车横在山腰，窗外飞过一朵野花
骏马和牦牛在草色中无处躲藏
翻过前面的山就进入了木里的管辖范围
而此时脚下的山，都枕在了庄稼上面
过去这里屋檐矮于草木，烤土豆的杂货店
经营着山里人的青春。不洗脸的小孩儿
从山上扛下一摞柴火，生火煮饭
扛起的，像是一座山，像是一家人的生计
Ⅱ
过去这里雄鹰掌纵着自由
茶马古道促使一位名叫扎西的汉子
来回穿梭于洪流夹缝之中。未改嫁的妻子
大半生都在孤独的自我抵抗
当风吹过铁索桥，最后一声二婶
也被洪流吞入腹中。从此江流寡淡
群山无人响应
Ⅲ
过去的一切犹如掉落山崖的黑松石
在触发闪电的夜晚，破碎如身外之物
那只丢了角的公羊活了下来
但和阿普追赶羊群的日子一去不返
就像清晨的酥油茶，送别隔夜的茶水
等到月色从暗中被细分出来，我仿佛听见
群山还在输入我的姓名
河流还在复制我的骨骼
▍她在风雨中飘摇成诗
风绊倒了风，雨摔碎了雨
风雨扶摇是风雨
她叫惠子，她在风雨中飘摇成诗
我只在风雨和诗中这么称呼她
毛拾贰.2.29致母亲
▍感官
上午没见到太阳，感官落在了时间的尾部
被心爱的乐队翻牌。燃烧了木疙瘩
半个自然界的草木都被锁在了自然内部
似乎今年的早春属于你、也属于我
季节里的感官触碰你、也触碰我
触碰远处河流无人涉足的清浅
我把从前的故事都丢在了网易云评论区
换一种身份，又从从前揪出了自己
毛拾贰.2.17夜
▍地球之盐
所有可能性集中在了一个名为地球的点
如此巧合。但你看见战争、瘟疫
和死亡了吗？十分之七的海洋
浸泡朵颐之下人类不安的举动
一粒粒失去咸味与贩卖价值的盐
你也看见了吗？灵性的野生动物
意识到会失去森林，你意识到了吗
世界多不容易啊！指月亮会被割耳朵
你失聪了吗？面对悲悯的呐喊声
——万福玛利亚
注:耶稣曾形容他的门徒:“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他再咸呢?”
毛拾贰.1.30夜
▍参照物
从塞北方言里挑了一些参照物
与水源和白昼里的光环互为对比
历代的星宿与磐石压倒了瘦金的笔画
宋朝所有未结穗的麦子都在低矮处悔过
齐物，万物为刍狗。羌地融化的积雪滴落了的送别的大半个清晨
齐雪泥鸿爪、齐朝贡的禄米
齐一粒尘埃、一棵瘦削的梧桐树
参照他乡的云朵和亡国的士兵
齐大漠飞雪苍凉且顽固的秉性
内陆湖泊赶不上冰冻和衰老
离人身后南山脸色铁青，叶脉织成向阳面
我没有很悲痛。打马归来，火焰升起
参照故国老马，去齐一物
齐人世间倒塌的的所有因果
毛拾贰.2.13晚
▍土豆
吃土豆的人说，屋后的土地
属于泥色的植物、属于表皮最厚的土豆
一粒米关乎了饥饿和仓廪
蘸水腥味折耳根独有，曰为鹅肝色的秋
枕一麻袋土豆，像枕着父亲山脊般的背
跑马坪的风起了，火塘直冒火星子
我开始担忧起那一家窝子土豆
吃土豆的人说，思念的时候吃一颗土豆
能梦见天上的父亲
毛拾贰.2.24致父亲
▍南山记
东篱悱恻，风锁扣着幽篁
云朵落在了山水的轮廓
摩诘观它是山水，我看它则是诗句
后来跋涉过许多山川、雨点染透墨
始终觉得没有儿时读的唐诗有味道
恰巧，故乡也有一座山俗称南山
十月的山果呼应深秋自觉熟透
金银花覆在栅栏上晾晒一天的清瘦
我往南山跑，见到东邻的女同学
起唇微妙、打扮得像一朵山茶花
促使我书包里花园的颜色，接近了雪
可南山性子倔，从不肯下雪
后来啊，故事也没有涉及任何风雪
嗯，“没有雪就白不了头”
嗯！南山就是这么悱恻的
唯忆林中竹马，皆为年少坐骑
毛拾贰｜.4.8
▍彝腔
阿妈说，表弟的普通话越来越普通
只有辍学在家的表哥说话还带点彝腔
他买菜、谈生意、给女儿开家长会
都带彝腔。父辈遗留的土地、锄头和犁
认准了他的彝腔，在荒芜的年月加固收成
就在最近的一次叙述中，乡音又硌疼了我
村庄又一家人搬走。唯一探过篱笆的声响
是掉落的瓦片，听呐！多么熟悉的回声
像极了老牛被鞭打发出的喘息，听呐听呐
尚且清脆的布谷鸟发出最后的挣扎
森林远了，河流远了，土地也远了
在听不到彝腔的故乡，我也迷失了
毛拾贰｜.3.18
▍月亮与地平线
星辰走散，草木托庇起月亮
左手边的版图紧挨着你所在的省份
一种简化。地平线是对距离的一种简化
在月光下亲近肌肤并简化风雪
奔走的途中乌云会挡住月亮
我就要一人抵抗圆缺
春天过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
我把它交到你手上
——另一种简化
被困草木迷惑的人间，芳草萋萋
一切会好吧！像某个明月孤悬的老朋友
自始至终只记住了那些见不着的人
毛拾贰｜.4.11
▍不会美声的初学者
示范的高音都落在了A4附近
抓麦克风的手，已经逐渐摸不出棱角
另一只手将四分音符举过肩膀
找不准高位置的一天，咬字偏混
颤音纹丝不动，真音比假音更假
发声位置不自觉靠前。攀援美声
代价是舍弃已有的演唱方式
无声的肺腑胜过气息的摆臂
你领唱的口吻像是取悦一种乐器
丢给我的Em7、C挂九、大七和弦
初学者雏形既定，接着是听吉他下雨
▍溢
木桌上的茶水斟得太满了
悄微挪动，就会引发一场山洪
然而，这并非雨季溢出的全部
乌云压低头颅，我们双耳垂下
打探旷野里的风雨之声
秕谷、香葵，受涝的麦豆
妄想，在秋日里收获一缕金黄
我仿佛窃听到，万物在低语
练习如何从暴雨中撤退
那棵茶树理所当然成了罪魁的胚芽
被迫退到檐下，退至泥胎坪子的腹中
重新成长，接受阳光、雨水的抚恤
健忘的外婆又撷它的叶子沏茶
我急忙扣上了茶盖。尽量要让
未知的世界保留它稀有的潮汐声
毛拾贰｜.8.5下午
▍女书
二姐切开河，把无用的书信塞了进去
于是砻江上，一叶叶丧失归宿的帆
开始朝着深水区试探、漫溯
豚鱼在江面还原出被水浸渍的笔画
哦，它把书信往江边推。推向堤岸
推向，江边饮水的马匹和鞍上的垛子
哦，马儿啊！可否帮我
把这封潮湿的信，驮给群山尽处的祖父
让祖父，把二姐临水迁徙的姓氏
归还给家谱。还有还有
她十八岁被剪掉的及腰长发
头发离开少女的身体，便命似苦弦
她短发，站在山岗。输送矢车菊绽开
她把写好的信带去江边，所到之处
不乏神秘而隆起的弓鱼之术
她捡起石头打出回旋的水漂
翻小浪、起大浪，江水打湿裙角
她寄出的信件，浮沉的白色鳞片
被网拦下、被堤坝拦下，被月光捣碎
那一刻失去的，她将用毕生偿还
毛拾贰｜.9.8
▍好好地
你去了一个我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印象里的关隘、胡杨，九月积雪封山
经纬筑起了三小时的时差。也就是说
我比你先抢到了说晚安的权利
比你先见到林深处升起的月亮
而我在想，被锁在边陲的月亮
会不会要比大城市的圆些呢
我已经向它泄露了自己的心声
无非，众多谜语在清辉间传递
生活如是。越接近感性的事物
我们往往越理性，时而的盈缺
有时候被我们习惯性忽视
正如你转身西去、被锁在月夜的背影
那些一再贴合雪白的事物
或将被雪白彻底覆盖
毛拾贰｜.9.21
▍于梧桐深处
于梧桐深处，清秋被反复搬运
秋虫、银杏，沿街道微漾而去的雨声
我在思考，古巷两边的梧桐树
如何才能把一只鸟的鸣叫声裹住
通常只有一只鸟、一个发声点
啼穿林叶，扑进黄昏星褶的浅胎蓝
制造出无数声源的假象。通常又是
啼声远去，我一人走进梧桐深巷
与暮色标地、划分出界限
我以为很慢。慢到与秋叶擦出声响
直至清秋远去，而我甚至
没有亲手捡起过一枚梧桐叶
毛拾贰｜.10.21
▍清秋之事
在什刹海聚首，见到清秋的另一面
车流、堤岸，鼓声聚拢起人潮
我们本要穿过胡同去觅一家甜茶店
一切，像是已经安排好。六十八路公交
熟练地朝一个生僻的站点行进
我们换了一条街、去另一栋楼
熙攘的人群一路有灯火的回应
这是中秋之后的第二日，降临
美食店、地下一层六点钟的谈论
我们在店里互相接过美好的词句
一切像是已经安排好。往返时
我们抬头，觉察到一轮清秋
“八月十七的月亮悬在公交车尾”
毛拾贰｜.10.5夜
▍小森林
松鼠在头顶搬弄一下午的松果
我们躺在榕树下，绿荫为书
四肢无论朝哪个方向伸展
都会影响草木对于静谧的刻画
你给我讲起外公，讲起他
在秋天酿好了甘甜的米酒
讲起他把一棵病死的树扛回家
制成木梯子，登上南山
去摘取你爱吃的山楂果子
讲起外婆在骤雨来临之前
把你的白裙子收进小屋内
你突然不讲了，起风了
一切变得轻柔柔的
一条白裙子被挂到了二十六岁
成为嫁妆。外婆收不回来了
外公已死去多年
毛拾贰｜.11.2
▍镜中悖论
十月，寒露过渡出山水
脱开与万物景致重叠的部分
有那么一瞬，我们再怎么拔高
都会低身于人潮
这一生与万物的交际大致如此
不时触恸疲惫，不时
吹响生命朝上的警钟
毛拾贰｜.10.22
▍黄昏旅店
孤身，借宿在郊区的菜市口旅店
一条沉溺在方言吆喝声中的老街
街道明朗、曲折，两旁的木坛
被修剪整齐。我从街坊的花店经过
向晚的花瓣，轻垂下一天的疲惫
同样疲惫的，还有那位满脸沟壑
在棕榈大道怀抱吉他的年轻人
他在短短几分钟内，弹了三遍《傲寒》
他终究被撵了，城管在他所站的位置
抽起了烟。我回至自己的旅店
就好像，我也是被撵回来的
窗户外的叫卖声一层盖过一层
我对着不透风的墙体，试着练习
如何把自己从人潮中分离出来
毛拾贰｜.8.29
▍空山记
一切的心酸不在于这座山多么空
而是那个出门打工的男人
从此杳无音信。正因如此
我把这座山的空寂归咎于他
他应该向悬崖、野花、以及他的家庭
认错。他家屋后盛产碗大的洋芋
花椒树的果实一年比一年麻
家中的妇人在陪嫁的核桃树下
发出干瘪的叹息声。三个女儿
大姐在奶茶店兼职，另外两个妹妹
安静的将自己锁在书包里
猎狗围着我们狂吠，像不肯放过一根骨头
我好像瞎了一样。一个劲儿的
把这家人往美好的方向安慰
毛拾贰｜.8.12
▍那些苦难像是唇语结出的枳
你的侧脸，挂着我想象不到的坚韧
偶尔的笑容和薄荷、柠檬草浸泡在一起
“横看成岭侧成峰”，如此侧颜
我得正面看，才算一种平等的交流
我要试着，和你脸上的皱纹谈判
我在你脸上认清过许多答案
那些苦难像是唇语结出的枳
你满脸的安详、光阴豢养的马蹄
在被生活磨平齿印之后。即浅即轻
哦母亲，你脸上的天空是敞开的
可是云朵怎么写都不够
唯独拥抱你，我才身有可栖
毛拾贰｜.8.21
▍雨中的我并没有约到自习室
我站在自习室外，路上明晃的小水洼
把景致偷偷藏进一场滂沱。各种混响
从四面八方灌入我的耳朵，擦试听觉
伞下脱逃的水花、步履与汽笛
有学姐举着伞闯入雨中，水袖如境
她瞬间消匿于那条谙熟于心的线路
这时，有灯光从三食三层探出头来
落到湿漉漉的叶子上，徒留瘦花影
只有路灯护佑我返回宿舍。舍友问起
我在雨中的遭遇，我如此复述：
有人在等伞，那必有人在送伞
有人在等雨停，那必会招来更大的雨
毛拾贰｜.9.15
于首经贸校园
▍肖邦并不知道的
屋内光线幽暗，钢琴声灌入了黄昏
母亲没有开灯。她也并不认识
端坐于乐谱之上的大师肖邦
肖邦不知道的，二百多年后
一个小山村与喇叭里的浪漫之声
已经达成了某种契合的抒情方式
而我第一次，觉得母亲如一位诗人
并不是因为她会写诗。而是
她让她的儿子——我，有诗写的冲动
肖邦也并不知道的，一名妇女
在黄昏中酿造出了琴声、把曲子
在晚荫下反复循环。她没看见
她从小想学钢琴的儿子，热泪盈眶
毛拾贰｜.10.5
▍人体器官捐献志愿书
回家这天，我在我弟的行李中
发现一封人体器官捐献志愿书
此刻我陷入了人类慌乱的境地
就好像，我浑身上下的器官
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我的私心从未如此严重。我要你
完整的骨髓、眼角膜，血肉之躯
完整的睡去、完整的，醒来见我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诗人，平凡人的哥哥
我不再高歌人间。只沉溺于
你视觉听觉的绵延之术。不愿看到
你学佛家经术，封印自己的五官
我只愿你，骨子里预不见波澜，此生平安
毛拾贰｜.8.13
▍低空飞行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低处重建一片天空
将日月星辰赶向低处。世间万物
在结尾处诞生，又在新生伊始接近毁灭
人类已经生活得足够低了，再低
就得劈开海，就得把天空倒过来住
而事实上天空是远高于我们的
所以，人类总是将更高处的天空
纳入自己的领地。往高处走
去竞争一种高度，高过塔尖
高过天空，高过大气层，高过外太空
别再高了。再高，就高过了孤寂
再高，就打破了低空和高空原本的平等
于是我们周而复始，在低空飞行、生存
重建天真，以为周游的就是整个世界
毛拾贰｜.5.26
▍后山记
Ⅰ
一定要养一株索玛花，把它养大
把它养开花。要把它养得
跟年轻时候的妈妈一样漂亮
在后山，越陌生的植物越面善
诗人具备一棵索玛的基本生理能力
忍受枯萎、让枝头的叶子变得沉重
一些青蒿草轻易高过了我的身子
我和它相谈甚欢，生命彼此对等
我一直觉得在后山，我的前世
是一株离不开土地和阳光的狗尾草
Ⅱ
我坐在倒塌的半截土墙之上
用诗句换取云朵。看母亲
在风中怀抱些许干草
搂来松针垫羊圈。一些
生来就坐落在高海拔的植物
呈现出某种稀疏的物候规律
一些叶子，生来就印有诗人的指纹
这大概可以算是我
前世是一株草的最有利证据了
Ⅲ
骤雨之后，陈叶厚过了新叶
锯齿的风啮合着山川
因雨季耽误了不少农事
冰雹打过的果实像鼻青脸肿的胖子
母亲赤脚趟过河，给庄稼把脉诊断
修复一片叶子、一株新芽
我始终觉得，她修复的草木
是先结果后开花的
Ⅳ
那个在后山，摇摇晃晃的
不是草木，而是我
而在地表结出甜蜜的，不是其他
是一些管理初期就被裁掉的果子
我和一颗果实的亲昵，已经
远远大于与九月分叉的程度
千万别说摇晃的余生太短
当树上的果实，固定不长的时候
秋天我都觉得长
Ⅴ
大多数傍晚，我分不清
夕阳和杜鹃哪个先被染红
叶子在秋天背向我、走向结局
有时候我背靠着夕阳坐下
就只是单纯的坐着，然后沉思
望着母亲尚在的村庄，望着
她生起的炊烟将村庄匝绕
我灵光乍现出许多的诗句
有些诗句张嘴与我对话
可我，感性的动物！丧失听觉
诗句轻盈，我沉重
毛拾贰｜.5.10完稿
▍夜行记
火把节翌日，骑车载朋友回家
返回的途中暮色已经压至头顶
核桃树、苹果灯、近水的木屋
在道路两边端坐着。周围不断有火把
被举了起来。一盏盏，夜行的蔷薇
统统把猩红的火光摊给暮河
幸亏夜晚还不够黑。受庇护的人们
还能勉强校准自己的方位
如果再黑一些，大地的光亮就不够用了
毛拾贰｜.8.14夜
▍社交术
一个人的诗句远比一群人的宽敞
一个人的诗里没有深浅，没有黑、白
试着练习，神秘的社交术
才能把一段关系中最精致的部分取出
方能缝纫好，个人与群体之间的沟壑
正因如此，我通常会在一群人中
选择与自己独处、在边缘笑而不语
独自耕耘、披星戴月。之后勤恳地割刈
你站得很高，可人们总是习惯
把高出自己的那一截视而不见
你得学习一种神秘的社交术
把自己放低、低到一贫如洗的背景里
毛拾贰｜.9.8
▍小镇上空的直升机
螺旋桨在头顶上空盘旋了一上午
驱散云朵、村庄的潮湿。摩擦空气的声响
引起共振。也是小村的另一套说辞
听说，开发商最终圈定了一块地方
是长满波斯菊的南坡。而那儿
正是我小时候悬挂风筝的地方
现代人真会玩儿！风筝已经飞远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天婆娑的塑料袋
一次，上空飘来一个红色的热气球
招来村里人的围观。所有的人
偏说那只是一个巨大的塑料袋
我没有作声。后来才明白
村中的人，只是在用他们固有的认知
庇佑着自己不变的贫瘠与不安
而今，小镇头顶的直升机时不时出现
所有人神采奕奕，像换了一张脸
我认不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原来，我也在用同样的方式，保护着
自己的贫瘠与不安
毛拾贰｜.8.22
▍曲线学
飞行器的运行轨迹是一条精致曲线
借助3D动画，我开始捕捉它的行踪
哦，当它在大凉山的上空旋绕
行至枯松掩盖的塔端。像鹰隼
倒悬在上方，打量人间
你口中的人间，葬有老妪、父亲
先人、失事的宇航员。他们毫无顾忌的
在泥土中沉睡，这里无非
两种难以割舍的生存之术
要么飞行，要么形如虫蚁
不可诟病。人类崇尚神秘的飞行术
先人以鹰隼或者飞行器的姿态，曲线飞行
今人在大地中沉睡、匍匐蛇形
天空是一种高度，大地未尝不是
毛拾贰｜.8.20
▍恰似故人来
——给陈志华、徐坤、马海清、毛佳杰
倒着念及你们的名字，时间
仿佛也跟着倒转了。就像
我们倒退着回到年的夏天
向落日索要故土，索要
青春的充实与虚无
我们来人间好久了。活在雾中
倚仗声音行走，不看对方一眼
五个人，就有了五种朝向
分散在大地版图，各自随雨水淹没
然后闯进陌生城市跳跃的经纬
不能对酒当歌的日子
全中国的瓶盖都在响
而后来的每次相见，都让我觉得
我们是时间忘记了剥离瓶身的幸运儿
毛拾贰｜.6.27
▍一个人的海
计划好的地方我都一个人去了
浪花擦拭海的眼睛。海的蓝
胜于天空的蓝，更胜于心底的蓝
海水好像是特意为我一个人涨的
岸边许多人冲浪、聚餐、拍婚纱照
互相见证着陌生。如果海浪冲过来
应该没有一粒沙子是无辜的
一颗沙砾的顶端容下了云、容下了天空
浪花动，沙砾就动；沙砾动，云就动
只要云在动，我们就在漂流的路上
得奔跑。然后把自己置身于一盏浪花儿
你看，世间那么多壮阔的海！我的心里
却怎么也住不进一朵浪花儿了
毛拾贰｜.5.6
▍野餐
牛儿还在路边安详的吃草
我脱开了缰绳，它并未挣扎
我无法告之，它吞进胃里的每一口
都将无法反刍。并成为
它最后一顿野餐的组成部分
明天便是大人口中的黄道吉日
它会被卖到云边的屠宰场
大卸八块，成为人类的野餐……
我不能再往下写了。不是吗
一个只会提笔的刽子手
一个只会写离离草木的诗人
提到生活，诗歌无能为力
大人无能为力
毛拾贰｜.10.31
▍镜像学
乌桕叶在湖中的倒影精通水性
历经河风的打磨、被鱼群豢养
白鹭默立水面，这唯一
悬挂于湖面之上的平衡之点
对两岸的重构，仍不够具体
就算再模糊的景致，也该把
离岸的鸬鹚、坟地，十月谷堆
纳入自己的成像范围之内
一个人一旦距离村庄远一些
就要时刻警觉乡土的稀缺性
有时湖心白翁独钓，头顶栽种霜雪
无需挪动任何唇调、异域的乡音
此生未免不够具体、排列无序
也未免不在原先规划的镜像中
毛拾贰｜.10.30
关于我：
毛拾贰，四川省大凉山人，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本科在读
一个会写点东西的经济学人
有诗歌散见于《星星》《诗刊》《延河》《中国诗歌网》《散文诗世界》等.
现代诗、散文诗、俳句等
来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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